&esp;&esp;温娴全然沉浸在无边的痛楚中，见状也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皮，她没有动里头的任何物件，深吸一口气，带着沙哑的声音问：

&esp;&esp;“爹娘此时可还好，他……何时出发？”

&esp;&esp;梁继之仰头饮下一碗茶水，滚烫液体滑落入腹，熏得他眼眶发热，“姑父姑母已于昨日启程上路，表兄他若无意外，应是五日后出发。”

&esp;&esp;五日，那便还来得及。

&esp;&esp;温娴搁在膝上的手不觉已握成了拳，长指甲掐进肉里的细微痛感让她终于有丝丝的回神。

&esp;&esp;她弯起唇角，却扯起一抹比哭还要惨白的笑容，艰难道：“多谢。”

&esp;&esp;梁继之摇头：“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顿了顿，他又试探着说道：“嫂嫂不妨先养好身子，等这几日风头过去了些，我再送你下扬州。”

&esp;&esp;温娴根本无意去向是哪儿，别过头，看着树枝浮动的窗外，随口一答：“好。”

&esp;&esp;梁继之蓦地松了口气，客气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打搅嫂嫂休息了，等京内事务忙完，我便立刻赶过来。”

&esp;&esp;温娴自是不便挽留于他，重复着又说：“多谢。”

&esp;&esp;梁继之迈出门的右脚倏地又缩了回来，深深看了眼温娴，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此时冷静得有些不太正常，可他又实在瞧不住什么异样，只好叹口气，负手走了。

&esp;&esp;整个白天温娴都表现得分外淡然，该吃吃该喝喝，也没再用尽办法想要回京，出奇意料地宛如换了一种性子。

&esp;&esp;可等入了夜，她便开始卸下浑身的伪装，枯坐于窗前，整宿整宿得不睡觉。

&esp;&esp;她心里念着，再也忍不住酸涩，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esp;&esp;乡下的夜晚比之城里更要让人觉得冷嗖，温娴抱臂驱散着体内的寒意，看油灯快要燃到尽头，这才抬手拭去眼角余泪，翻出匣子底部最后一封书信，贴近微弱火光，一点点地抚摸信纸的熟悉字迹。

&esp;&esp;

&esp;&esp;吾妻阿娴：

&esp;&esp;见字如面

&esp;&esp;然自此前一别，至今已是半月有余。

别离时，吾尚为高门贵子，而卿展信时，吾早已沦为狱中罪臣，于这人世间，不过蛇鼠蝼蚁一枚，从前半生荣华，如今不过往事云烟，贫洗交加，无以为赠，独留此信，诉吾衷肠，望卿勿怨也。

&esp;&esp;算及时辰，卿阅此书，京中灾祸已定，卿为独善身者，若得顺利，定已远京畿，南下扬州，无事避之，然此行千里，福祸岂难料，吾自知无能，今生再难护卿周全，故托卿于幼弟，由其善待之，而吾身陷囹圄，为一残破之人，实乃有负于卿，不便相送，此后山水相隔，遥祝珍重。

&esp;&esp;今为别离之日，亦为吾与卿缘分殆尽之时，卿如长空皎月，吾身附井隅而莫敢轻易亵渎，卿乃吾之至爱，吾却有愧卿之所托，实乃罪大恶极。

&esp;&esp;此生有幸，得卿朝夕相伴，但凭此一朝一夕，吾亦一生无悔，料及此后漫漫余生，难再见卿之娇靥，吾便觉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数次哽咽而莫敢落笔，卿卿许吾以身，吾却终不复与卿相见，吾作此书，盼卿安好，勿为吾徒增忧伤。

&esp;&esp;夫以亦可笑，枉吾自幼熟读群书，下笔如神，往往一蹴而就，不消片刻，便百字成章，而此刻才思苦窘，独坐其间，及墨凝灯枯，却也不知如何落笔，胸中尚有千言万语，然觉一语半句不及吾之心中半分相思，卿亦勿嗤笑于吾矣。

&esp;&esp;昔吾初见卿于温宅，至今不过半载，时光荏苒，吾犹记卿之音容笑靥，当时以为欢喜作弄，不想留吾毕生记忆，至此莫敢忘却，吾每每于狱中痛苦煎熬，难以强撑之时，念及卿之娇颜，便已不觉可惧，想来卿卿于吾，是为福也。

&esp;&esp;然卿为吾之福，吾为卿不幸，彼时尚是年少时，不知忧愁是何滋味，吾任性玩闹，难服管教，野性不驯，时常错而不自知，于京中树敌无数，惹祸事万千，早已声名狼藉，世人谓吾以纨绔，吾深以为然而莫敢辩白。

&esp;&esp;恰如月前寂静夜，吾登堂入卿之后院，左顾右盼，巧遇卿正归房，吾玩兴大起，故作风流戏耍卿与侍女，此为吾与卿缘分伊始，吾犹记起卿时事之状，眼含惊色，而不露其表，面若桃春，似如画从中来，而吾狂妄盛极，张口便欲与卿割袍断情，言辞更多刺耳，不得回应，方气急而走，自此更常以恶语相向，直至成婚，吾更罔顾家风，为尽不善，流连赌坊，夜宿青楼，邀好友，日日混迹浪荡不归家，吾有愧于卿，实乃不配为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