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梅长生用干爽的布巾拭着指头，抹唇淡讽，“门下省的长官，大晋半个宰相，偏偏是叛王的儿孙亲家。”

&esp;&esp;纵使这位江阁老真不知情，是被宣戬算计入套，也讲不上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了，这会子不老实实猫在家里祈盼陛下怜功恤老，非往枪尖上撞，莫非是以为陛下年轻，忘了这些年被他驳谏的革故政策了？

&esp;&esp;姜瑾问：“难道江琮还打算以退为进，想借此保住他阁老的位置？”

&esp;&esp;梅长生微笑摇头。

&esp;&esp;男人凌锐的剑眉下却生着两扇纤密的睫毛，交织成清雅无害模样。

&esp;&esp;“大抵是想通了幕后给陛下出策的人是谁，还想着，诛一诛我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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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洛阳，紫微宫。

&esp;&esp;江阁老六旬年纪，在含元殿外从黎明开宫门起一直跪到正晌午，体力不支晕过去一遭，终于换来陛下召见一面。

&esp;&esp;他被抬进殿中时，受暑的脸上透着一片土白。

皇帝坐在御案后，于心不忍，赐了座。

&esp;&esp;可江琮未领恩，待匀缓过一口气，又扑通跪在皇帝面前，颤巍巍揖着白袷袖进言：

&esp;&esp;“陛下对待宗亲使用雷霆手段，臣牵扯在其中，不敢为楚王、为自己开脱分毫。

然陛下欲借此番风波整顿内阁，臣虽戋芥待罪之身，受先祖先帝托付社稷，不敢不上谏——”

&esp;&esp;江阁老正待一鼓作气说下去，宣长赐拇指的翡玉板指扣了下黄梨案，懒洋洋打断道：

&esp;&esp;“行了，阁老的意思，这三年朕已听得很明白，无非认为裁冗改赋的新政操之过急，不是时候。

然阁老保不准的事，朕自有能臣可用，阁老到了致仕的年龄，挂仗养老去岂不太平，这内阁没了江琮，朕想，它也不会不转。”

&esp;&esp;皇帝知道江家的女儿嫁了楚光王的嫡孙，亦即那位想跟他掰一掰手腕子的宣含弼。

&esp;&esp;宣含弼随父祖一杯毒酒见列祖去了，江氏本不在赐死之列，亦自尽殉节，他体谅江阁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愿求全责备。

&esp;&esp;江琮却狰容力争：“陛下三思！

老臣知晓，上京变动背后是梅长生为陛下谋划，陛下亦器重此子。

然而陛下可否想过，此子年纪轻轻心志深沉，一味奉承陛下施行新政，究竟是为国奉公还是为己邀名？

&esp;&esp;“陛下褫除老臣，大力起用新秀，是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

臣谪不足惜，死不足惜，只请求陛下细察梅长生其人才德——江琮之昨日，乃梅长生之今日，臣之今日，便是他之明日啊陛下！

待日后他权倾朝野……”

&esp;&esp;“够了！”

&esp;&esp;皇帝忿然作色，年轻的双目直视下首情绪激动的三朝老臣，“江阁老，你扪心，是否从朕登基开始，你便打心底里，只认为朕至多为守成之主，而不能成就中兴之业？”

&esp;&esp;所以才有了那一封封回驳的谏书，永远说时机不成熟，永远觉得他是那个十四岁御极的太子，不会长大。

&esp;&esp;江琮闻言如遭雷霹，身子晃了一晃，软泥一般瘫在细墁莲砖上。

&esp;&esp;这诛心之疑，原来才是皇帝打定主意定要削他官职的原因。

&esp;&esp;皇帝自省一时失人君之态了，略显轻疲地挥挥手，江琮怎么抬进来的，又怎么被抬了出去。

&esp;&esp;只不过避免碍皇上的眼，这回一径送出了皇宫。

&esp;&esp;待政殿内重新安静，宣长赐轻吐一气，从黄梨桌屉中取出梅鹤庭的最后一个锦囊。

&esp;&esp;看着上面风骨遒劲的六个字，皇帝馨馨然轻笑。

&esp;&esp;那人是他的少傅，曾是他的姑父，如今是他的爱卿。

宣长赐当然信任他，因为，他已经将自身最大的软肋告诉他了啊。

&esp;&esp;“镇国大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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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大局定了，梅长生对上京传回的消息变得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