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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天公不作美,一直在下雪。
遵照村子里的传统,秦池在打完针之后就立即请了个道人来做法事。
那道人来的时候,羽绒服外裹着一件宽松的长褂,瘦高的身躯看起来几乎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他戴着那种老式的黑色小眼镜儿,挎着一只灰扑扑的旧布包,活脱脱一个从旧时代挂画里扣出来的样子。
封行远看他那身扮相几乎可以放进民国博物馆,忽而想起来陆云山。
这个小陆,说好了报平安,最后发的一条信息还是两天前了,他说他一切都好,让封行远不必担心。
而后这孩子就没有再给封行远回过消息。
那位被秦池请过来的道长在封行远走神的时候已经自我介绍完毕,他遥遥地对着封行远打了个招呼,隔着漆黑的眼镜,仿佛有一道打量的目光直直投来。
封行远回过神来注意到时颇有些不自在,礼貌地低了低头算是打过招呼,那道人就转向另一边开始和秦池聊了。
下葬的地方最后定在牛角乡后面的小山头上,按道长的意思,不能节后再入土安葬的话,节前就要赶时间,丧酒办两天就直接做大宴,然后就要把人抬上山去,不过匆忙归匆忙,该尽的礼节孝道都要尽到。
宴席很快安排下来,秦池还在自己家院子里撑了个简易的棚子,请了做红白喜事的小乐队来,吹吹打打地,场面十分热闹。
秦岁偷偷对着奶奶的照片哭,阮裕呜呜呜地叫着,嗓子都快哑了。
一道门相隔,外头和里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悲伤是一株在隆冬里仍然盎然的藤蔓,爬满了整个屋子,纷飞的雪把窗户都冻住了,里面看外面看不真切,外面看里面也看不进来。
封行远无声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秦岁的肩膀,没说话,但试图将安慰传达给秦岁。
怀里的猫轻轻地发着抖,经过这两天的调养,阮裕还没有完全好起来,跟他当初受了严重的伤那次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变回来。
封行远也轻轻抚摸着猫的背。
压抑又痛苦的沉默也在不断压迫着封行远的神经。
他克制着自己去共情,去代入,去回想以往自己经历过的生离死别。
秦岁和阮裕的心情他都懂,因为经历过,他很能感同身受。
但无论如何,痛苦的情绪总是要先由他们自己发泄出来,伤口才有愈合的可能。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的席还没散干净,阮裕似乎攒够了力气,终于又变成了人的模样。
已经猜到他身份的秦岁并不是特别惊讶,加上还在为奶奶的事伤心,心情低沉,对眼前这一幕大变活人表现得有些麻木,沉默着找来了几件不常穿的旧衣服给阮裕。
秦岁的父母问起来他就说阮裕是今天晚上刚到的——秦池夫妻二人甚至李老二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怀疑,今晚来的人的确很多,他们也实在忙不过来,抽不出空来关心阮裕是怎么来的了。
只有那个看上去像瞎了的道人,见着阮裕,瞎子也不装了,把那副小眼镜儿取了,隔着走动的人和唱着跑了调的流行歌的乐队,就那么远远的一直看。
阮裕恢复人形之后连与封行远都没说上几句话,沉浸在悲伤之中,也没太在意这道目光。
反而封行远跟在阮裕身边,不仅感受到了,而且还觉得有点被盯得发毛。
院子里开的是那种大灯,光是惨白的,院子外的积雪也在夜色中反着白,宾客走了一部分,台上的歌还在唱,质量不怎么样的音响发出的声音有些粗糙。
那道人就站在离光源几步远的地方,半张脸被光映得像脸上的沟壑都积了雪一样,带着一点审视意味的、让人看不透的目光,顺着光线投过来,直勾勾地看。
此情此景叫这白得晃人的大灯一衬,多少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封行远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为阮裕挡着了那道视线。
他觉得陆云山大半夜在小路边儿烧纸都没这半老不老的道人这样一眼让人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