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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大宅坐落在上海。
清早便能听见窗外,街上出黄包车的车夫已然“呼哧呼哧”
从破落偏角的棚屋中拉出车,那粗重的呼吸已然夹杂上卖花人担车上的槐花香。
早餐铺,卖菜的,卖这个卖那个的总要早点出来,报童在春日的景象中叫卖推销。
程清漪从木头床上爬起来,汗浸湿了背。
那梳妆台上雕花镂空的镜子是西洋货,看得极清楚,便这样映照出她那张比纸还要苍白的脸,在不自然的呼吸声中透出并不健康的红,像是点心师吝啬地在那奶油上撒了些聊胜于无的玫瑰粉末。
房门外候着的保姆生着一张铅灰色的脸,严肃又木讷地将五官凝在一起,便砌成了一堵厚实可怖的水泥墙,半干不干。
她将铜盆端来,给半盖着绒被半卧在床褥里的女主人清洁双手脸颊,要伺候她喝药穿衣。
“阿泓呢?”
程清漪不伸手,仰着脸看她,头发被冷汗粘在脸颊边上。
“昨晚半夜他哭了好久,约莫大半个时辰,断断续续的。”
然而她的房门是锁的,她便瘫坐在门前,贴着门听,欲哭无泪地听到她孩子的哭声逐渐弱了下去,像是死去了一般。
保姆不应,将盆放在那红木做的小桌上。
程清漪愈发悲切了。
“你大底告诉我,哪怕说他还活着……”
保姆沉默不语,好似真成了堵厚实逼仄的墙。
程清漪的表情逐渐变得木然。
她伸出手,而保姆将盆端来,她将指缝里渗入木屑的双手放进水里面浸泡清晰,去剔除那仿佛泣血的棕褐色尘埃。
新年过去,她已然二十七了。
程清漪是二十四岁嫁过来的,嫁给那五十整的江家老爷作续弦。
自打前年生下个儿子,她的身体健康便每况愈下,药必须得喝吊着口气。
喝药是个苦差事,苦涩得留上一整天,再由第二日的续上,看不到头。
程清漪坐在梳妆镜前,有些费力地慢慢给自己装扮,抹上并不爱涂的脂粉香膏。
她今日穿的是件绣有木兰花纹样的玉色旗袍,浓密的黑发被梳理成规矩的盘头样式,雪白又纤细的手臂上缀着过门后给的青绿色翡翠手镯,便再无其他配饰。
尽管容色多了活气,但她神情眉眼见净是半枯不枯的忧郁病态。
如是结束,她起身。
那平日既照顾她、又看管她的保姆如同雨夜的影子般跟在后头下了楼。
哒、哒。
每一下脚步间隔得当,尽可能得体地放轻。
楼下,老爷便坐在那饭桌旁,桌上已然布好了菜。
阿泓也坐好了,在孩子专用的高座上。
他虽然年幼,但也已经模模糊糊知道饭桌上的礼仪规矩了。
一见着母亲,两岁多的小孩儿眼睛一下亮了,那令程清漪感到宽慰,同时又愧疚。
开奶比生育疼得多,但她天生奶水少,即便喝了不少下奶的鱼汤偏方也无济于事,本来能带阿泓的时间便更少,但阿泓还是亲她,尽管不如与乳娘在一起时活泼好动,只是本能似地张嘴叫她“阿娘”
,亮着圆溜溜的眼眸希冀她抱一抱。
乳娘弯下腰,和他说“你阿娘身子弱,生你时损耗了好大的元气”
,阿泓便只能依恋又懂事地作罢。
“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