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他忽的用力甩开蒋月华的手，锋利的指甲划开了他的手背，殷红的血珠迸溅出来，他却毫无所觉，碰翻了椅子，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咖啡馆。

&esp;&esp;雪天，路上行人寥寥，呼进胸腔的空气凛冽如刀，短靴鞋底无法阻挡寒意从脚底板一点一点地侵蚀，方措漫无目的，从早上到天黑，他并不知道蒋月华又回了他家等他，并且跟方牧有了一场并不愉快的交锋。

他回来的时候，蒋月华和她的黑色保时捷已经离开了。

&esp;&esp;方牧坐在门槛上无聊地堆雪人，屋檐下，已经有大大小小一排的雪人，个个笨头笨脑的模样。

方措站在院子里，忽然说：“方牧，我爱你。”

&esp;&esp;毫无征兆的，语气甚至不激烈，好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却有着深沉的哀恸和绝望。

&esp;&esp;方牧手上的动作一顿，心微微颤了颤，他本来应该发火发怒，把少年那不合时宜的念头彻底断绝，就像方措

&esp;&esp;下雪的时候固然美轮美奂，然而雪化之后，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令人感到如梅雨天气般烦躁粘腻，路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未化的残雪被来来往往的鞋子、车轮子碾压得早变成了黑色，脏兮兮的，只有墙根下、瓦缝里等背阴处还残留着一点洁白，整个世界都是湿哒哒的，没有一点赏心悦目之感。

&esp;&esp;方措穿了一件米白色大衣，裹了墨绿的围巾，走出屋子，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

化雪天总是特别冷，刚呼出的热气转眼已凝结成白色的水珠。

他低着头，走出院子，门口，停着那辆黑色保时捷，蒋月华就站在保时捷外面，一头秀发打理得如同假发般精致，脸上架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却掩不住焦急不安的神色，见到少年出来，心一松，飞快地上前一步，“小措——”

&esp;&esp;少年没有做声，脸上甚至看不出任何喜怒。

&esp;&esp;蒋月华有些小心翼翼地住了嘴，殷勤地打开轿车后座的门，略带讨好地说：“先上车吧。”

&esp;&esp;少年停了两三秒，迈动步子，弯腰正要进车，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隐含愤怒的冰冷声音，“上哪儿去？”

&esp;&esp;方措回头，看见方牧站在门口，沉着脸看不出情绪，但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身上。

&esp;&esp;他不做声，与男人对视。

&esp;&esp;方牧微微扯动嘴角，冷酷的声音从而泄出，“你给我滚进来！”

&esp;&esp;“方牧——”

少年的声音带点儿悲伤的意味，两脚却没有动。

&esp;&esp;一团怒火在方牧胸腔里炸开，混着自己都不明的复杂感情，“我他妈现在是叫不动你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方措的手腕已经被烙铁似的箍住，一股大力粗鲁地扯着他向前，一直扯到门口，往里一送，整个人因为惯性超前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esp;&esp;“方先生……”

蒋月华被这情景有点吓到了，怕事情有变卦，情急之下试图阻拦方牧。

&esp;&esp;方牧连一个眼角都未分给她，一脚揣上院门。

嘭一声做声，门板差点拍上蒋月华那张精致昂贵的脸，又被剧烈弹开，发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负的呻吟，蒋月华惊魂未定，再不敢跨过门槛直面一身煞气的方牧。

&esp;&esp;院子里，方牧满身戾气，“方小措，你行啊，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糟蹋自己的？你是还没断奶呢还是小蝌蚪找妈妈啊，随便一个女人出来，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esp;&esp;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头发被风吹得蓬乱地顶在脑袋上，在二月的天里显得格外单薄，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哑声说：“方牧，这件事让我自己决定行吗？”

&esp;&esp;方牧一口气憋在胸口，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将脑袋发昏的方措踹醒，困兽似的原地转了两圈，指着少年的鼻子骂道，“放屁！

你身上哪样东西不是我给的，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esp;&esp;少年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暴怒的男人，声音冷静而平稳，“方牧，我长大了，已经有足够的理智和判断决定我的人生，这些年，你不在，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esp;&esp;方牧忽然说不出话，好像忽然之间才发现，眼前的少年已经不是当年可以任他打骂，可以专横地决定他的一切的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见，一旦决定，并不以别人的意志为转移，在他不在的时候，方措内心已经长得足够强大。

他应该早就发现这一点，却粗心的，或者说，理所当然地忽视。

&esp;&esp;一种从身体深处袭来的疲倦、无力、心疼、酸涩、失落，就像冬日里巨大的寒流，瞬间包裹住了他。

&esp;&esp;少年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轻声说：“方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