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炬燃成一捧泪，滑下烛台，只剩最后一截烛芯子还在垂死挣扎，发出极微弱的淡光。

他伸手抚弄她鬓发，半晌，低笑道：&ldo;那年我捡到你，你还那么小，我问你想要跟着我么，你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用力点头，模样真是可爱。

我就想，你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rdo;他吻她的额头，将她更紧地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畔：&ldo;月娘，为了我，成为容家最好的杀手。

&rdo;窗外冷雨潇潇，落在二月翠竹上，一点一滴敲进我心中。

此后，这梦境的变幻杂乱且迅速。

杀手的世界无半点温情，有的只是幢幢刀影，斑斑血痕，生死一瞬间人命的死搏。

我看到莺哥在这个世界越走越远，携着她的短刀，像一朵罂粟花渐渐盛开，花瓣是冷冽的刀影，而她浓丽的眉眼在绽放的刀影中一寸一寸冷起来。

这些不断变换的景致像崩坏的镜面，铺在我眼前，不知从何处传来各种各样的人声：&ldo;时时跟在廷尉大人身旁那个紫衣姑娘，是个什么来历？啧，那样漂亮的一张脸。

&rdo;&ldo;呵，那样漂亮的一张脸，却听说杀人不眨眼的，那是廷尉府一等一的高手，廷尉大人贴身的护卫。

&rdo;那些崩坏的镜面随着远去的人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戏台，打扮得妖娆的伶人将整个身体都弯成兰花的形状，眼角一点一点上挑，做出风情万种的模样，软着嗓子唱戏本里思春的唱词，神情里暗含的勾引却无一丝不是向着高台上懒懒靠着横栏听戏的容浔。

两人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就很近，目光交汇时，容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在那一刹那，高台上奉茶的绿衣女子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与此同时，一旁莺哥的短刀已飞快欺上绿衣女子的面门，自眉心劈头的一刀，快得像飞逝的流光，面容姣好的女子整张脸被劈成血糊糊的两半，绽出的血溅上莺哥雪白的脸颊，她却连眼也未眨一眨，戏台子里已是一片尖叫，她闻所未闻，将短刀收回来在紫色的衣袖上擦了擦，抬头望着若有所思的容浔淡淡笑道：&ldo;没事吧？&rdo;他瞥眼看倒在地上圆睁着双眼的可怖女子，皱了皱眉：&ldo;这一刀，太狠辣了些。

&rdo;她认真地蹲下去仔细查看那女子的刀口，神情无半点不适，研究半晌，道：&ldo;这样果真毫无美感，还有点吓人，往后我直接割断他们的脖子好啦。

&rdo;他将手递给她，拉她起来，良久，缓缓道：&ldo;我记得你第一次杀人之后，怕得躲在我怀里，躲了一宿。

&rdo;她抿起唇角：&ldo;我终归要长大的。

&rdo;她靠着横栏认真看他：&ldo;我会成为容家最好的杀手。

&rdo;话毕脸上腾起红色的霞晕，衬着雪白容颜，丽得惊人。

他却没有看她，转头望向窗外，那里有高木春风，陌上花繁，一行白鹭啾鸣着飞上渺远蓝天。

莺哥无法成为最好的杀手，就好比君玮无法成为最好的小说家，因为他俩都心存杂念。

最好的小说家应该一心一意只写小说，但君玮在写小说之余还要当一当剑客聊以安慰他老爹。

同理，最好的杀手应该一心一意只杀人，但莺哥在杀人之余还要分一分神来和容浔谈恋爱。

杀手绝不能有情爱，假如一个杀手有了情人，就容易遭遇以下危险，比如&ldo;你，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把他杀掉。

&rdo;&ldo;好好，我不过来，你别杀他。

&rdo;&ldo;你把武器放下，抱头蹲到那边去。

&rdo;&ldo;好，我放下，啊，你怎么，你怎么能在我放下武器的时候使用飞刀……&rdo;然后你的杀手生涯就玩儿完了。

为了容浔，莺哥将自己的心肠变得这么硬，但因是为了容浔才杀人，她的心肠永远到不了一个好杀手应该有的那么硬。

莺哥十九岁那年初夏，年迈的奶奶因病过世，她却因在外执行任务，连亲眼见她最后一面都不可得。

回府时，容浔已将她孤苦无依的妹妹接进门。

那是个凉夏，廷尉府的大院里开满紫阳花，她妹妹穿着雪白的孝衣，和她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泪盈盈站在白色的花丛中，怀中抱着一只巨大的净瓷骨灰瓶。

她匆匆赶回来，仍是翩翩的紫衣，遍布未洗的血痕，风一过，可想胭脂味犹带杀伐的血腥。

妹妹抿着唇角，神情酷似她十五岁软弱又要强的模样，一头扎进她怀中，哽咽道：&ldo;奶奶想看看你，说一定要见你最后一面才下葬。

&rdo;她伸手握住那净瓷的白瓶，手心微微颤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半晌，道：&ldo;让奶奶一路走好。

&rdo;容浔不疾不徐缓步过来，看着抱住妹妹的莺歌，轻声道：&ldo;你累了，先回房休息。

&rdo;她怔了怔，将妹妹放开，指间颤抖地仍贴住瓶身，他仔细看她：&ldo;听他们说你三天没合眼了，你奶奶的后事我会处理。

&rdo;话毕漫不经心回头看了她妹妹一眼，又转头同她道：&ldo;一直以为她叫燕舞，没想到，是叫锦雀。

&rdo;脸上犹带着泪痕的锦雀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脚下紫阳花丛间飞过两只白色的蝴蝶，他捕捉到她瞪他的视线，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