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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相熟的小倌都提不起自己的兴趣,心里念得盼的全是那眉目俊朗性子孤傲的白衣青年。
段泽没想到,他的等待从此开始,其漫长远远超过他的想象,萧郁走,又来,再走,他只保持着相似的动作坐在黄昏的光晕之中,一等就是一生。
段家五进大院子,空旷而沉寂,一切都是对称的,威严的,规规矩矩,戒备森严,黑漆雕花和立柱,哪一间屋子住哪一个人都由祖宗定好,不可逾越,而那些屋子大多空着,挂着两盏绢布灯笼,一到夜晚便幽幽的点起来,四下里一点人声也听不见,孤独的让人发慌。
窗棂里漏进一束束淡蓝色辰光,段泽握着笔,一个人坐在案前,等着等着眼泪便流下来了,他简直不敢回忆,他就是在这样一座重门深锁的大院中寂寞的长大,没有同龄玩伴,没有笑声,没有风筝和皮球,中秋时庭院里摆着一盆盆蟹爪菊,他站在青砖地抬头看月亮,只觉得自己的年华如同一注流水,在石板路上年复一年的流失。
萧郁是他生活中的一道阳光,他离开的越久,形象就越是清晰,他甚至变成了一个印象,那三月春天般的笑容和温和代表了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东西,段泽闭上眼睛,怀念着萧郁在偏厅给自己讲解四面墙壁上的古画和鲤鱼年画的区别,现在他终于看得懂张择端和展子虔,而那个人却越来越远了。
半年之后萧郁如期而返,他果然衣锦而归,二甲第十八名,赐进士出身,鞭炮从县城外一直响到段家宅门,段泽欣喜的带人去接,一直等第三百六十二个人从眼前的街道走过,他终于看见了他日以继夜思念的萧郎,骑着高头大马,穿一身红衣,然而身后跟了一顶小轿,帘子掀开,露出一个女子清丽的脸,对段泽行了个万福,抬头便红了脸。
萧郁说,我要娶妻了,你也已经弱冠之年,趁着姨母健在,选一户好姑娘吧,不要像我,飘蓬之人连婚事都只能草草了之。
段泽的笑僵在脸上,退后一步,五雷轰顶。
那个女子闺名如锦,年方十七,身世不好,也算不上美艳,段泽不知道萧郁看上她什么,也不敢问,她是女子,只这一条,胜过自己千百倍。
“好。”
段泽说,“我替你办婚事,一定热热闹闹的……”
“不用了。”
萧郁躲避着他的视线,“京里放了官职,我可以用自己的俸禄,她是我在京城救下的,并不贪图我什么。”
“我要走了,婚事办完后回京城上任,这次回来是想给段家先祖上柱香,多年庇佑之恩没齿难忘。”
段泽忍无可忍:“难道我贪图你什么?我等了你七年,朝夕相处七年,比不上她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你是否查过她的出身籍贯?谁知道是哪家婊子,谁知道她接过几方恩客……”
“泽儿。”
萧郁打断他,“够了。”
段泽脸如死灰,怔怔的望着他,断续道:“她不懂的,她不知道你有多好,你也不知道你有多好,我碰都不舍得碰,看着这么多年,就这么给别人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段泽忽然笑起来,“我有段家,我有这大宅子,数不尽的钱仓和米仓,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转眼婚期已至,到处都裹着红布,喜气洋洋,一排用金泥书写的灯笼挂在檐下,段泽年迈的母亲摸着萧郁的脸老泪纵横,说果然不枉费萧家世代书香,现在又娶新妇,娶女不问家事,贤惠为佳。
你父母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等在京城出息了,别忘了回来重修你们萧家的祠堂,带上新养的小子闺女,给家里也热闹热闹。
萧郁说好,男儿不能上战场,自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日一朝登科,定要为天下人着想,做个替百姓做事的好官。
段泽的身形隐没在阴影里,五脏六腑拧成一团,他二十五岁才满京城,中得进士前途无量,官路一直通往那森严的大殿里去,或许青史留名,自己有什么?有什么值得他再看一眼?
踉踉跄跄的想往外走,谁知母亲听到他的声音,招呼他来,跟萧郁并肩而立,母亲枯树枝似的手抚摸过他的脸颊,看着眼前两个初长成的男儿郎,笑着说你们虽异姓,但一处长大,以后一个从商要做义商,一个从政的要做清官,一定要互相照应,为天下万民谋福。
段泽的袖口内侧修了一枝灿烂的春桃,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
没人知道,祠堂高广大殿,容不下一卷《牡丹亭》。
萧郁哽咽着答应。
九月十五开黄菊,点龙凤花烛一对,新娘子百般打扮,上了花轿,萧郁一身红装,胸口一朵绸缎花站在门口笑意盈盈迎客,他永远举止得体,清明的像一树垂柳,一杆翠竹,调素琴,阅金经,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段泽来祝贺,提两坛好酒,喷着一身酒气,脚步踉跄跌进门槛,举座都吓了一跳,萧郁来拉他,对众人说了声失礼,横抱着进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