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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排在林声晚前面的演员都演完了,赵导叫到她的名字。
“演一下第二幕第七场,”
赵导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对她点一点头,说道。
第二幕第七场,将剧本倒背如流的林声晚马上回忆起来,第二幕是男主陈墨带着陈雪去勘测灭门案现场的情节,陈雪状若无异地从书房里翻出一封书信,试图将调查者的视线转移到朝堂之上,这个线索立刻让陈墨等人警觉起来,一路顺着它继续调查下去。
陈雪会以什么样的心情找到这封书信呢?她当时会想些什么?
十七八岁的年龄,犯下的灭门惨案,前来调查的主人陈墨,以及她对陈墨那敬仰推崇的态度,林声晚闭上眼睛,感受陈雪心中的慌张、无措、想要维持自己形象的心情,没错,她不是故意要引别人走上调查的歧路,而是慌张之中忍不住握着一张救命稻草,甚至催眠自己若不是她先下杀手,没准朝堂政敌也会派人除掉这满门。
她睁开眼睛,身体姿态突然一变,从方才的谦逊一下子放松下来——放松对一个演员来说非常重要,面对镜头普通人或多或少都会紧张,而这紧张在大屏幕里会放大几倍,这种紧张感需要以许多次试镜和演戏经验来将其磨掉,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刚出道一年多的少女,在这种级别的导演面前除非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然肯定会有些紧绷感。
她完全没有,因为她是能站在皇帝身后的、掌管后宫的贤妃。
她走动起来,打量着屋内的设备,走姿也变得非常不同,与她刚进入的沉着和稳定相比,她现在的身姿透着股谨慎,仿佛对一切都小心翼翼,而这种小心翼翼并不突兀,就像她本人就是这种格外警惕的人。
而她纯净的眼睛、她唇角的放松、她逡巡的目光,不知为何,的的确确透出股天真来,如同青春期少女特有的天真童稚,还未被俗世沾染,这是一种自带的气质,就像潘冷之的灵气、姚甜甜的娇憨、薛如云的稳重,不管演什么角色,她们本身的特质都会沾染上一些,林声晚此时的气质就是这样,如同常年被养在深宅后院不谙世事,尽管到目前为止她还未说出一句台词,但这种天真而谨慎的气质一下子让这个角色立了起来,如小倩幽森的女鬼气息般,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正是体验派的拿手好戏,此时的她好像一头幼虎第一次探头探脑地打量外面的世界,那种纯真烂漫、隐隐的警惕和她本身的危险,让其他演员非常清楚地感受到,这是女主的感觉——女主和反派不同,身为主角一定要在第一眼就让观众们喜欢,否则一个不讨喜的主角很容易赶走观众——也让她们立刻回忆起赵导所说的年龄要求。
几个下意识将陈雪演成反派的演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错,就是这种感觉,赵导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满意的象征,必须要让观众同情喜欢女主,这样揭露结局的时候才能让人代入其中,哪怕是一部商业片,他也想拍出花来。
陈雪扫过书桌,稍微一怔,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回到书桌上,她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包住手指——这个细节,赵导很快领会她的意思,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大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拎起试镜桌上的表格充当道具,正当她迟疑着要不要打开书信确认里面内容的时候,她猛地回头,露出惊喜的神色,甚至忘了手上还隔着手帕拎着一封书信。
“大人!”
她叫道,哪怕是个瞎子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亲昵和自然,更何况在场的都不瞎,相反,她们的视力都很好,能看到陈雪脸上迸发出的光彩,这光彩告诉她们,陈雪很明显地爱恋着这位大人而不自知。
若是论演技,她们自我感觉也能演出同样的效果,可是那种天真的气质和存于骨子里的谨慎,实在很难靠演技来展现,甚至说,她们顺着这条戏路演,即便能模仿出来,也始终达不到林声晚的这种高度,这是属于她的陈雪。
其后的走势她不必多演,哪怕一个对电影无知的人也能猜出下面的情节,男主陈墨显然看到她手上的书信,而后顺势打开书信找出线索,陈雪从她们演的心机女变成一个傻白甜,很有趣的转变,但是后面她该怎么体现?她能否自圆其说?
不消考虑太久,赵导直接让她演最后一幕第一场,男主和男配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陈雪就是犯下血腥灭门案的凶手,也明白她的动机,骗她来当堂对峙,前面的演员也演过这幕戏,有的演员演出陈雪的死不悔改到最后的放弃抵抗,声泪俱下,有的塑造出一个迷人的、黑暗的反派角色,哪怕认罪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有的则与林声晚方才所演有些相像,一脸纯真无邪地交代自己的犯罪过程,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她会怎么演?
林声晚很快给予他们答案。
“你们怀疑我是凶手。”
按照剧本里的台词,她轻声问,脸上依然一脸茫然,这茫然不是在困惑他们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凶手,而是在困惑为什么她会是“凶手”
,这种区别很微妙,她仿佛知道自己是杀人的人,也知道主角已经发现这个事实,但她依然不认为自己有错、自己是“凶手”
。
就像隐隐有根弦绷紧了一般,在场所有人都无法挪开目光,并下意识地觉察到这将是画上结局的句号。
尽管她的白色羽绒服现在变得灰扑扑的,妆容也不像其它女星般精致,但她这句话一出,顿时将所有视线都吸引到她身上,如一杯悬空在桌子边缘的水,总让人提心吊胆地关心这杯水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而她又会什么时候爆发。
她身上仍存留着少女般的天真,让人忍不住起了怜惜之情,怀疑陈墨是不是搞错了,而意识到证据已铁板钉钉,再无反悔余地,又心惊起陈雪的魅力,以及,她为什么不认为自己错的迷茫。
“承认吧,”
赵导继续以男主的剧本细数她的蹊跷之处,“二十五日子时,你在哪里?在你来我府上之前,你生活在哪里?……”
随着他的话语,陈雪的脸上从一开始的似懂非懂到后来的恍然大悟,如梦初醒一般,如同易碎的瓷器,显现出一种凄凉而惨淡的美,没有谁忍心将目光移开,就连赵导都不自觉将声音低了下来,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没人教她杀人是错的,她可能才意识到自己是有罪的,她可能并不知道犯下灭门案的后果,但紧接着又想起她一直跟在陈墨身边,凶手会遭遇什么刑罚她应该清楚得很。
她是在催眠自己吗?似乎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原来如此,”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原来我是凶手。”
她的语气、她的表情、她的气质……仿佛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就已经失去所有信仰和信念,如同青涩的孩子最终必须成熟成长,武装着自己面对冷酷的世界。
赵导只觉一颗心揪起,迟迟落不到实地。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小的孩子,一旁围观的张巧娜拼命说服自己,这不公平!
而就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