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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年挂着一身行囊掉过头来哄她,“你把我师父打了,还敢多留?他发了狠要抓了你去剃头发做姑子,你难道想出家做姑子么?再走走,走到前面街上就能雇车。”
月贞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将几个包袱都丢下来,仰头看他,“走不动了!
你瞧我这一额头的汗。”
说着,把嘴一瘪,眼珠子羞答答地往下转,“况且,人家腿还酸着呢。”
说到此处,彼此都红透了脸。
鹤年只得陪她坐下。
不一时恰好有个推独轮木板车的老汉经过,他上前与人搭讪,花一两银子买了人的车,冲月贞拍木头杆子,“你上来坐,我推着你。”
月贞笑嘻嘻地将一概包袱都搁在木板上,半边屁股坐上去,手遮着太阳,一路好不悠闲。
过会转头看鹤年,他脸上发了汗,浸透了皮肤,使原本苍白的肤色添了几分活人的气血。
头上扎着黑幅巾,不再穿僧袍了,外头是一层黑莨纱的褡护,里头穿着白道袍,仙风鹤骨换了一身倜傥风流,像是世俗里掬出的一捧清水。
这捧水是被月贞掬起来的,她心下无比得意,觉得他是为她才返还俗世。
就冲这一点,不论他往后会不会娶妻生子,他们是否尽欢而散,她都先行宽宥了那不如人意的结局。
她于心不忍地由袖里掏出帕子,替他揩了揩汗,“你累不累啊?”
鹤年只管笑着摇头,“你轻得很。”
月贞知道他是安慰,又跳下来走一段,挨着他用帕子掩着嘴说:“硌得腿也疼。”
想到自己就是罪魁祸首,鹤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张脸给太阳晒得泛红,对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简直又爱又恨。
夜里爱,白天恨,偏她夜里又不大肯说。
两个人是全然相反的,他则是晚上肯说,白天很是正经。
他板下脸,露出几分凶相,“疼也踏实坐着!”
那两只手稳稳地托住两根木杆,沉甸甸的。
这俗世的分量使人乏累,又感到充实。
他不由得跑了几步,颠得月贞咯咯笑起来,瘦瘦的身板在四野的风里摇摆,她底下穿着绿裙,人像一小簇野花,他不必担心她在风里折断了腰,觉得她脆弱的模样里自有无限的力量。
路上辗转,晚饭时候才归家。
因车马停那边门上,月贞便向自家门前吩咐了一声,先随同鹤年一道进了那边宅里去给霜太太请安。
阔别家中其实不过一月光景,竟像阔别了一年似的。
不怪月贞这样想,因为霜太太在这一月里又新长了一层肉,原来第二层那圈下巴的弧线往外扩张了些,是个更大的圈了。
可五官的位置难移,她精致的唇鼻眼睛还在原来的地界上,容易叫人联想到“地广人稀”
四个字,这四个字里也含着寂寥的情绪。
霜太太预先不知道他们是今日回来,见着鹤年便惊喜万分,惊喜里有几分是为又得了个借口叫厨房杀牲口添菜。
她好吃,成了瘾,又怕人笑她女人家不该贪嘴。
这厢一连问了鹤年好些话,鹤年一一答了,她又拉着月贞看了看,“你身上好了?你婆婆说送你回娘家去养病,我当你就在章家呢,谁知又到庙里去了。”
月贞张口就是谎,“原本是在娘家,可家里头正赶上盖房子,又是拆墙又是揭瓦,弄得满院子的土,非但不得静养,倒引得我又咳嗽起来。
就避到庙里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因为连日不见着月贞,霜太太倒有几分挂念她似的,越看她越顺眼,笑叹道:“你不在家,也没人在我跟前说话取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