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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指甲缝都收拾得干净。
」
何远似乎哭得过了劲儿,忽然开口,喉结在苍白的脖颈上艰难滚动。
殡仪馆的日光灯管白亮得刺目,但他似乎根本毫无知觉般地跪坐在冷冻台前,指尖悬停在爱人青紫的唇峰上方,笑了一下说:「以前那么有纹有路的一个人,现在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搞成这个样子,面容青紫,连一点好颜色都不见。
何远麻木地想着,他的葛呈死了,一双眼睛半开不闭的,没有人要记得替他阖上。
低下头,防腐剂混着腐败气息骤然刺入鼻腔,他颤抖着手想要去阖上爱人的眼睛,却只抚到了一阵冷硬的冰凉。
何远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整个人蜷成贝类闭合的形态,额头抵住冷冻台边缘,后颈脊椎节节突起如珠串。
泪珠砸在金属台面的声响很特别,像深秋熟透的柿子坠地。
闭不上了,那双眼睛,可是没有人在意。
他以前曾经听过一种说法,一个人的命到最后,其实只有几支肾上腺素的分别。
送上救护车推进医院,几个急救师跪在病床上轮流按心肺复苏到浑身是汗,一点用也没有。
天气炎热,尸斑浮得会很快,有时候人还没走,斑斑点点就已经全跑了出来。
所以遗体妆师实际上是个相当伟大的职业,给死人以最后留存于世的体面。
何远不敢再想下去,这条破烂的路他已经走得太漫长了,如果这里是葛呈选择的终点,那么自己或许应该尊重他的离开……
可是,怎么做到?
亲爱的孩子,何远始终记得,葛呈说他其实很怕黑,睡前总会偷偷眯起一只眼睛看对面楼道的灯一层层地熄灭,直到所有光亮通通消失的刹那就会觉得在一瞬间胸闷气短,心口压抑到快要爆炸。
他说,他从十一岁开始想到「死」,可母亲只会叫他滚出去,滚远一点,不要死在家里……葛呈说他其实同样害怕与人诉说恐惧。
葛呈总是觉得自己死不足惜,他觉得自己懦弱,可何远却恨他太过勇敢。
勇敢到以为有爱就能抵世间万难,勇敢到一个人就赶去走奈何桥。
奈何世界太细小,偶遇太可怕,凡人没有孟婆茶。
那时候葛呈说:「何远,唔使害怕,唔使害怕你脚下的路,往前行落去,我保证,你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宠儿的。
」
世界的宠儿?
生本能,何远其实知道,他读完了弗洛伊德的着作,那是一种用以抗拒死亡,迫使生命得到保存和更新,令人类试图去爱人的本能,性的本能。
付出爱,得到爱,人类的本能,可以被压抑同样容易被超我所取代。
葛呈或许没有忘记自己要给何远最好的爱,但他忘记了去爱的前提同被爱一样,是继续生存下去的本能。
葛呈无可避免地去爱了,然后在爱中失去,超我克服唯求实现快乐的本能,以死亡的方式来宣誓生命的存在与主权。
人不过是自然界与精神之间狭窄又危险的桥梁,追寻爱的本能与追寻死的本能,只不过是一条线的两端罢了。
吴桥照例提醒亲属:「眼泪唔好掉到先人的身上,先人会舍不得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