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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牛岛若利车上下来,津村光代在电梯间撞见了醉醺醺的及川彻,一个人,身体歪着抱着手臂靠在电梯角落,闭着眼睛假寐,脸很红,一身的酒气。
车钥匙挂在他裤子口袋上,不知道是谁送他回来的,也不知道从哪条路回来,当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从谁的车上下来。
她应该心虚的,但出乎意料的什么感觉也没有,可能是习惯了,她高中的时候就这样,狼心狗肺。
及川彻高中的时候知道她和他约会的同时还见过别的男生,前男友牛岛若利是其中一个,也是他最介意的一个,过来兴师问罪的时候她怎么说来着,快想不起来了,大概是‘我想这么做’。
没几个人乐意当那个在两性关系被玩弄的蠢货,两边都心知肚明的话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没和及川彻撒谎,他问她就承认,青春期的时候她对性看法很古怪,既不觉得是忌讳,也不觉得是什么荣誉奖章,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快乐,她想要这种简单的快乐,于是就这么做了,至于社会层面的评价对她而言什么也不是,及川彻的指责只是快乐的一个小小的副作用。
他会感到被羞辱,她觉得这也很正常,毕竟社会默认的规矩是男人可以享受两性关系竞争的快乐,女人不行。
但及川彻哭了,这是她看见他第二次哭,还是一样有种可怜兮兮的蠢。
他自己说本来只是想过来痛骂一顿,但是听见她的回答,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津村光代说他并不是白痴,对感情认真的人怎么会是白痴呢。
蠢的另有其人罢了。
及川彻把眼泪一抹,把他们做过的事情一件件扒拉出来,企图从里面找出她玩弄他的证据,他们第一次约会是去电影院看《萤火之森》,银消失的时候及川彻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手,仿佛她也是那个如果靠得太近就会消失的妖怪。
他说那时候她应该甩开他的手。
然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她说,我不想那么干。
他问为什么。
津村光代说不知道。
他实在是个在家庭关系里得到过爱的教育的小孩,知道痛要喊,知道伤心要哭,知道自己要什么就直接说,知道自己喜欢,就要在当时承认。
她和他有来往的那段时间,最喜欢听他用兴奋的声音大方承认自己的感情,包括他对排球的和对生活的。
他有个健康而规律的生活作息,有明确而坚定的目标,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得很清楚,迷茫和挣扎都只是之间的一段经历,最终他会走回去自己该走的路,一条没有下坡的路。
在光代看来,他是个心智健全的好人。
还是个让她有点羡慕的人。
津村光代的爷爷是个曾经颇负盛名的书法家,最出名的除了作品就是他刚愎自负的脾气。
在这位将自己的成就铸为行使‘说一不二’特权的金牌的大家长带领下,津村家的家风以严苛着称,从这家走出来的每一个人都要成为体面的,被社会认可的人才,不可败坏津村家的脸面。
出生在这个家庭的光代是个幸运又不幸的人,幸运在她年幼的时候展示出了自己稍强于普通人的习字天赋,被爷爷带在身边教导,扬言要将她打造为下一个书法大师,重振他此时已不再荣耀的事业。
不幸在她太早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这块料,她的所谓才能只是被捧起来的纸屑,在年龄的蒙骗下才会闪现出类似金子的光辉,禁不起任何风吹。
她不会成为书法家,不想成为书法家——这句话她不能说,不论是家里还是外面,也没有资格说。
奉献在家庭里是一种昂贵的道德成本,她的母亲奉献了青春和健康,于是孩子要听话,否则便是对生养奉献的不敬。
她的父亲奉献了金钱和时间,于是孩子要孝顺,否则便是对教育的不恭。
至于爷爷,他的奉献更加昂贵,所剩无几的寿命,从未对其他孩子有过的期待,事业的延续,还有他在行业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