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在回忆起这一日的时候，贵子总要觉得正月初一下雨，不是好兆头。

&esp;&esp;但上海冬天时常下雨，淋淋沥沥料峭入骨，在太平安逸的时节，冬去春来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体。

&esp;&esp;姚家弄处处挂着大红的帐子、挑着大红的灯笼，新帖了对子和门神，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对于姚家弄，正月初一不仅是正月初一，还是姚老爷的生日。

这年是姚老爷过六十大寿，红珊瑚、赤金如意、翠玉白菜、各色银盾等寿礼早早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

&esp;&esp;小枣在大年夜玩花炮，过年新衣被窜天猴炸出许多焦糊的小洞，白花花向外吐棉絮。

她被姚太太揪着耳朵拘到卧房，不让她在外面疯跑，也没有守岁，拜过祖宗早早地就睡下了。

第二天，她在这光明正大不读书补瞌睡的日子起了个大早，餐桌上摆着四喜烤麸、腊肉、赤豆饭、糖汤茶，小枣垂涎地绕了西式裱花蛋糕三圈，把上面巨大的粉红寿桃看了又看，最终只拣着桂花蒸糕胡乱吃上两口，她吃蒸糕并不是因为滋味好，而是姚太太讲糕与高同音，吃了能长个子。

&esp;&esp;姚老爷去应酬客人，姚太太忙着张罗寿宴，也就没管她。

小枣来到贵子住的亭子间，敲敲房门，问道：换好了伐？

&esp;&esp;贵子开门，已经穿了缀着白毛的粉白绸裤、金爪蹄靴，上面是白布夹衫，卷着袖子，露出半条瘦而结实的胳膊。

小枣进房，先松了领扣，踢掉了撒脚筒裤儿，一边抬起了右边手臂。

她见贵子局促地立在墙角，不耐烦地催促道：快来帮我解！

&esp;&esp;小枣是被家中娘姨伺候惯了的，衣裳从来不自己穿脱，只嫌麻烦。

贵子思忖这样不大妥当，躲躲闪闪地蹩过去，恨不得离她三丈远，用指甲盖轻轻一推，把细小的盘扣从扣条中解脱出来。

她扯掉外面的夹袄，贴肉穿一层镶棒槌蕾丝花边的小衬衣短衬裤，拿过贵子床头的缀着白毛的衣裳往里钻。

&esp;&esp;贵子好声好气地道：外面冷，穿厚些。

&esp;&esp;小枣说：不过是毛毛雨，你粘几个的好啰嗦！

&esp;&esp;她系好了裤带，拿了舞狮的狮头顶在脑袋上，对贵子道：再演练一遍。

&esp;&esp;贵子躬身把着小枣的腰，将缀满了飘洒白毛的缎子布料盖在身上，做她的狮尾。

小枣一拉绳子，狮子眨眨眼，手上一用劲，狮子的嘴巴动起来了。

二人转动身体、步伐腾挪，配合地很默契。

她从玻璃窗子的倒影上看到一只摇头摆尾神气活现的粉白狮子，好比一只粉红哈巴狗儿。

小枣眉开眼笑，心想爸爸见着这个，肯定欢喜。

&esp;&esp;她道：走，阿拉去采头青！

&esp;&esp;过年时各家武馆门前将一颗青菜挂在高处，里面放红包，其他武馆派弟子舞狮，狮子登到高处把青菜吃掉，以此为吉、消灾避害，图个热闹，也是炫耀自家本领。

这本是佛山民俗，后来佛山的拳师把武馆开到了上海，也带来此种风习。

&esp;&esp;不过小枣与贵子二人要采的不是别个，要采的是自家的青。

姚老爷在楼上会客，只要有狮子采青，他肯定能看到。

&esp;&esp;他们从后巷溜出家门，已经隐约听到前面锣鼓喧天，小枣不愿让别家的狮子抢了彩头，脚下如飞，一路摇头摆尾到了前门。

对面好巧不巧一只大黑狮子，赤红眼睛、满口獠牙，胡须也是红的，是张飞狮。

武馆的狮子分三种，取的是三国演艺刘关张之名，刘备和关羽是文狮，张飞是武狮，来者不善，狭路相逢是要踢馆比武的。

&esp;&esp;小枣铁了心要抢青给姚老爷贺寿，也不管对方人多势众，天不怕地不怕地横冲直撞过去，便要会狮。